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汕尾籍人類學家、民族學家楊成志

時間:2021-10-08    来源:未知     作者:Dilin

  上世紀前半葉燦若繁星的學界,曾有一位嶺南學人如流星般劃過天際,被定格了永恒的光芒。他就是潮汕人楊成志,因26歲孤身一人完成了第一次人類學嚴格意義上的中國西南少數民族調查,而被鐫刻於中國百年人類學史的發端。解放前,他即與費孝通的老師吳文藻齊名,並稱為中國人類學界的「南楊北吳」。

  可惜風流總閑卻。前半生在學術上屢建功勳,後半生卻時運不濟,被迫離開一線學術研究領域。「雖無鉛刀用,庶幾奮薄身」,一代學人楊成志從未灰心放棄。他一生未曾輟離人類學,鮮有大師唱和,鮮有軼事流傳,至今沒有一本傳記,剛毅木訥近仁。他後半生遭遇冷落排擠,飽嚐孤獨,卻如一盞微弱的燭火,從未停止發出幽冷的光。他如一把素琴,冥冥中奏出無弦之音。以至於身為華南人類學陣營先驅的他,身後桃李多成名師遍布華南高校,但前些年民族出版社想要編纂一部「楊成志學術文集」,卻幾乎無人可以勝任……

  楊成志出生於1902年5月1日,字有竟。原廣東海豐縣汕尾鎮(現為汕尾市),也有記載其為汕尾市東涌人,漢族。他是中國著名人類學家、民俗學家、民族學家、博物館學家,致公黨中央委員會第七、八屆中央委員,第九屆諮議,中央民族學院(現民族大學)文物室主任。同時期與鍾敬文、馬思聰並稱「海豐三傑」,於1991年5月30日在北京逝世,享年90歲。

  1923年入讀嶺南大學歷史系。1927年執教於中山大學語言歷史研究所。1928年-1930年受命赴雲南考察調研少數民族,發表了我國最早的民族學著作。1932年公費派赴法國留學獲民族學博士學位。1934年代表中國參加首屆「國際人類民族科學大會」,在會上用法文宣讀其撰寫中國雲南少數民族的調查報告。後來被聘為英國皇家人類學研究員。1935年回國任中山大學教授、研究院秘書長、文科研究所所長、人類學部主任。主編《民俗》《民族學刊》,發表了《人類科學論集》《現代博物館學》《廣東人民與文化》等幾十篇調查報告。1942年回海豐縣考古,為廣東史前文化提出有價值的研究。1945年回中山大學任原職,培養研究生,開辦人類學系,任系主任,並組織中國民族學會西南分會,主編《民俗學刊》。一生論著、譯著、專著近20部,發表論文近200篇。1952年調任北京中央民族學院教授,並成為學院文物室(今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博物館前身)的第一任主任,他以一名普通教授的身份默默完成後半生的學術使命。

  甘拋性命,單騎獨闖西南蠻荒部落

  民國時著名的《良友》畫報,封面經常雲集當紅艷星、政要名流,有紅極一時的女星陸小曼、胡蝶,有一手遮天的蔣介石、馮玉祥等。鮮有人知,一個藉藉無名的嶺南學者,因為單騎獨闖大涼山「獨立羅羅」禁區的壯舉,也曾成為它的封面人物。

  1920年代,一個來自廣州中山大學史語所的年輕助教楊成誌,人間蒸發1年零8個月,隻身前往鮮有外人涉足的川滇之間的神秘地帶——— 大涼山「獨立羅羅」領地,成為使用人類學理論方法完成西南少數民族調查的國內第一人。這次調查在戰事頻仍的民國年間,看似無關國事,但時過境遷,他魯濱遜式的冒險,卻成為多少年後人們回憶那個亂世年代時,頗有成色的一抹記憶切片。1928年,中國掀起第一次調查民族之風,由傅斯年等人執掌的中山大學史語所,以廣州為營地,扎入中國西南腹地調查。就在這一年,剛滿26歲的楊成志隨同俄國著名人類學家史國祿、容肇祖等人一同前往川滇之際的大涼山,希望揭秘仍未開化、保留奴隸制度的神秘民族「獨立羅羅」。「天見蠻子,日月不明;地見蠻子,草木不生;人見蠻子,九死一生。」當時彜族地區流行的這句諺語,道出了這次考察的險象環生。就在此行前不久,曾有兩名法國人類學家由漢人引導偷闖大小涼山,結果被彜人擒獲,洋人被殺死,漢人被捉去充作奴隸。噩耗傳來,風聲鶴唳,關乎性命的當頭,外國專家史國祿退卻了,容肇祖因故撤回廣州,只有年僅26歲的楊成志初生牛犢,孤身前往險境。年輕的楊成志滿懷一腔求知的熱望,攜帶當時省政府主席龍雲的介紹信,於9月1日向滇東北進發。他行走近半月,沿著川滇古驛道經東川到達金沙江畔的巧家縣城。由於這一帶交通險阻,舊時匪盜眾多,特別是涼山彜族奴隸主常有掠漢人為奴之陋俗等,當地人多次勸他放棄此行,但他的決心已下,不可動搖。他認為,外國人探險南北極尚能做得到,而涼山只在我國境內,眼下只隔一江之遙,山頂上彜民的茅屋已隱約可望,為什麽不能渡江入山探險一番呢,幾天後,他到達了鮮有外人涉足的川滇之間的神秘地帶大涼山「獨立羅羅」領地,成為使用人類學理論方法完成西南少數民族調查的國內第一人。他說:「我當時所覺得的,有兩種背馳情感:一以為調查民族是我國開闢的學田,播種的人,安能任它荒廢?—— 一位土匪遍野和山谷崎嶇的滇道,孤行獨往恐易陷入危險!結果,我的勇敢心戰勝了恐懼,於是乎,這種調查的重大擔遂由我個人獨挑。」這股「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氣度,讓楊成志敢於絕塵而去,踏上別人眼中的「不歸路」。

▲楊成志早年在西南考察時拍攝的照片

  以「入虎穴」般的膽魄闖入大涼山禁區,楊先生改頭換面,不再是一副不辨菽麥的讀書人形象,如探險家般穿山越嶺,穿林逾水。他主動學羅羅文,學彜語和彜家風俗,與「羅羅們」一同吃生豬肝,身體力行,破除隔膜;他帶上布匹、白糖、針線奉送於各寨首領,甚至還為一名女奴隸主醫好腳疾。一片赤誠,終於感動了為漢人所懼怕的「羅羅」,得到當地彜族中頗有聲望的首領祿呷呷的准許進入調查。他尊重彜族的風俗習慣,和他們同吃同住同娛樂,彼此結下了真摯的友誼,這使他的田野考察工作進展比較順利。在涼山的兩個多月時間裏,先後調查了諸路磨開、斯古、沙木箐和跑馬坪等地,行程約500餘公里,經過了200多個村莊,搜集了不少20年代末彜族社會組織和文化民俗等資料及彜文經卷。他深感彜民豪爽樸質、熱情好客,重感情亦重友誼,並非外間所傳的那般野蠻。經他建議,在諸路磨開和斯古兩地,開辦了兩間小學,請了兩位首領的"師爺"(漢人)任教師。結束調查離開涼山時,他同祿呷呷等人合影留念,依依話別,祿首領贈他一當地獅子狗,解他旅途寂寞,他還邀請了幾位彜民朋友渡江同來巧家縣城觀光,以開眼界。

  就這樣,先生靠雙腳踏開一片世人未知的混沌之地,獲得大批彜族語言,文字經典,民情風俗的第一手資料。歸來後,以《雲南民族調查報告》專號發表,一鳴驚人,如發聵之聲,穿雲裂石。雲南各界稱讚他的勇敢冒險之精神,堅忍不拔之宏志,可步張騫通西域,哥倫布獲新大陸。中國民族學創始人蔡元培,對楊成志這次開先河式的調查豎起大拇指,尤為表示同情和鼓勵。

▲友人致楊成誌的書信

  獨擎大旗,搭建南派人類學支脈不像五四時期許多家學豐厚的大師那樣,楊成志全靠刻苦勤奮走上當時的學術舞臺。1925年,就讀於廣州嶺南大學歷史系的楊成志,在學校聆聽了孫中山最後離開廣州北上前的演講《青年當立大志》,孫中山的一句「學生要立大志做大事,不可做大官!」成為他一生立志修身的標準。因西南考察功成名就,很快,楊成志就被派往法國巴黎求學,4年後獲巴黎大學民族學博士學位。1935年冬,學成歸國的楊成志即被委以重任,被任命為中山大學人類學部主任,創辦人類學系。此時的楊成誌,重振因戰亂顛沛四散的「民俗學運動」,搭起人類學在中國的南派分支,獨擎大旗、聲名鵲起。

  ▲楊成志及其家人。

  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1937年到1949年的十餘年戰亂裏,楊成志從大學課堂走向山野,幾乎是隱遁深山,如饑似渴探秘南方少數民族部落,隨中大遷徙,他每到一地、深入一地、研究一地,彷彿遍地是寶,他都能點石成金、化廢為寶。

  意氣風發的楊成志,根本無暇顧及和思慮政事變遷,以至於1949年國民黨政府給他一張逃亡臺灣的機票,被他當機立斷賣掉。楊成志眼前,無比寬闊和明朗的是他未曾涉足的大陸腹地,沒有什麽能比這更動人心魄,更能讓他堅定地選擇留下。

  1950年春,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南軍區司令員賀龍、第二野戰軍司令員劉伯承、政治委員鄧小平,率軍解放大西南。劉鄧大軍為做好少數民族工作,向中央建議由民族事務委員會派楊成志先生前往參與對涼山彜、苗族酋長的宣傳教育工作(適此期間楊成志已調北京民族事務委員會工作)。楊成志受民族事務委員會之命,即赴涼山地區協助劉、鄧大軍開展少數民族工作。此期間,還參加中央中南南方訪問團,任第一分團廣西聯絡組組長,協助駐廣西解放軍進入少數民族地區的剿匪工作。

  滿腔熱忱,專注民族研究直至生命盡頭

  十年浩劫,先生被打成「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在幹校勞動。即便文革結束,他也未能恢復「文物室主任」一職。此時的他已身世兩忘,萬念俱寂,他看著自己苦心經營的民大民族博物館不斷荒敗,他看著頤指氣使的學院領導吵著要把博物館搬到學生飯堂的鬧劇,終於不再沈默,守著他生平最後的「學術領地」——民大民族博物館,青筋突暴,不顧所有體面尊嚴,橫臥於地,厲聲狂呼:「誰要搬,就先從我身上踏過去!」他志於學的燭火,一直燃燒到生命盡頭。從民大退休後的十餘年裏,他疾病纏身,深居簡出,除了好友鍾敬文等人的到訪,幾乎斷絕了一切社會聯繫。女兒楊百荔的回憶裏,他甚至疏於與晚輩交流,一個人終日擺弄著早年收集而來的少數民族文物,誓言要全面整理,要再去調查。他信任的人已不多,在他晚年最信任的幾個人那裏,才得以尋找到一些斷簡殘篇:

▲1970年代楊成志與鐘敬文等人合影

  他曾向好友、民大教授石建中展示過一本「天書」,是他早年從西南苗族那裏得來,保存著後來失傳的古代苗語,他渴望申請經費破解「天書」,最後卻無人響應;他也曾接受過石建中邀請,拖著病體,隻身來到民大與年輕學生們座談整整兩個小時,激動地鼓勵年輕學生要投身田野調查;他給時任中大人類學院院長黃淑娉去信,寄來早年從美國印第安部落搜集到的一些書,交給最有感情的中大資料室代為保存,卻不料後來在人事調整中被保管員當舊書賣掉……直到他去世12年後的2003年,從他生前遺留的近兩百篇著作中精選的部分文章,才在中山大學結集出版。人們才發現,當年埋頭於偏僻田野考察的那個學人,隨意信手拈來的文章都有靈光智慧:早在1934年,歐洲求學歸來的他就熱諫政府設立「廣東省立博物院」,並草擬十萬字「廣東博物館組織大綱」,然而聽者藐藐;1943年,他在一篇深入剖析廣東人民構成的文章中,精辟概括出廣東文化「富於革命思想」、「獨立創造精神」等特質……

  ▲楊成志手跡。

  「倘使當年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 1991年5月30日晚,剛過完89歲生日不久的楊成志,起身行走不幸摔倒,無疾而終。在他死後,沒人為他舉辦任何的追悼會或者是遺體告別儀式。直到十年後老伴去世,子女才把他們二老的骨灰安葬於深圳沙灣公墓,終於魂歸故里。雲天在望,落英無聲,一代學人的命運,最終不過是油盡燈枯,蠟盡燭滅。

  (來源:南方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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