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陽江市海陵島上的廣東海上絲綢之路博物館參觀,從“南海一號”沉船出水的宋代景德鎮窯、浙江龍泉窯等精美瓷器和金玉首飾等等,實在精美。大飽眼福之際,一粒毫不起眼的橄欖核兒卻引起了我的極大興趣,原因當然是我們潮汕人嗜食橄欖,我出差陽江時,隨身的背包裡就有一小袋子青橄欖。我相信,有不少潮汕人跟我一樣,出差時總是帶著青橄欖或者甘草橄欖的,尤其是乘坐列車或者汽車。
我把這粒橄欖核(展覽館的說明標識是這樣寫的)在朋友圈曬了出來,卻有人提出疑問,這不是橄欖核(gan2 nan2 hug8),是欖核(lam2/nam2 hug8)。
這個疑問引起了我對青橄欖和烏橄欖讀音不同的注意:青橄欖及其製品,潮音gan2/ga2 nan2,韻母是鼻化音。“橄欖”倆字不能省略,如“青橄欖” “橄欖糝” “甘草橄欖” “橄欖菜”等;但烏橄欖一般叫做“烏欖”,簡稱“欖”,潮音lam2/nam2,保留著完整的閉口韻尾 -m,如“欖核” “欖(核)仁” “欖皮” “欖橛”(guêh8)等。
就這樣,潮汕話靠語音的內部屈折,把這兩個詞及其所指(所代表的的實物)分得清清楚楚的。但普通話一參合進來,就亂套了。例如“橄欖菜炒飯/面/粿條”,說普通話可以簡稱為“欖菜炒飯/面/粿條”。
但問題來了:“欖菜”潮汕話該怎麼說呢?念“lam2 cai3” ,還是“nan2 cai3” 呢?
從一粒橄欖核的讀音,想起了其他一些花果蔬菜的名稱離奇古怪的來歷和讀音。
澄海樟林佳果林檎(番荔枝),潮音lim5 kim5,進了澄海城,就變成ling5 king5。本來我以為是古代就有的水果,可一查文獻資料才知道,此林檎非彼林檎,古代的林檎指的是蘋果一類的東西。網路資料稱《齊民要術》已有記載,古代的林檎,果形有大有小,成熟期有夏熟的和冬熟的,顏色白、黃和紅,即現在的綿蘋果、香果、沙果、檳子之類的東西,中國西北和華北目前仍有少量生產,偶爾有百年以上的老樹。日本人蘋果就寫作“林檎”,日文假名讀音近似lin go(林果) ,應該是沿襲了中國古代的名字(此材料請教了韓山師範學院留日博士吳雲影教授、莊東紅教授)。看來,潮汕人是用古代的水果名稱來稱呼這進口的水果,張冠李戴了。臺灣閩南話把林檎叫做“釋迦果”,則以其外部形象命名。
番石榴,汕頭、澄海叫bhag8 gian2,通常寫作“木仔”,潮州則叫bhug8 gian2,bhug8就連同音字都找不到了,不知道怎麼寫它。臺灣閩南話寫作“芭樂”。看來這也是外語借詞了,各地翻譯時稍有不同。就像Bush,大陸翻譯為布希,臺灣翻譯為布希,香港翻譯為布殊一樣。
栗子,或稱板栗,潮汕話稱gao5 lag8(猴力)。有人認為,gao5 就是“猴”。湘西一帶也有此稱。沈從文《丈夫》敘述了“猴栗”的故事:“猴子在大山上住,被人辱駡時,拋下拳大栗子打人。人想要栗子,就故意去山下罵醜話,預備撿栗子。” 所以栗子也叫“猴栗”。但古代文獻稱為“侯栗”,《詩·小雅·四月》:“山有嘉卉,侯栗侯梅。” 陸璣疏引《西京雜記》:“上林苑有侯栗、瑰栗。”《廣志》也載:“關中侯栗大如雞子。” “侯” “猴”同音, gao5是白讀音。作姓氏用時,有些地方也讀“侯”為gao5 。但就群眾應用寫作,寫“猴栗”恐怕比寫“侯栗”容易被接受些。
芒果,潮汕話叫suain7,本字是“檨”。清·謝振荃修《安溪縣誌》:“檨,臺灣最多……”清·陳蔚《臺灣竹枝詞》:“菩提香氣亞蘋婆,檨子累累結實多。”《國朝全閩詩錄》卷三注:“檨子,一曰檨實。”清·鬱永河《臺灣竹枝詞》:“枇杷不見黃金果,香檨何勞向客誇。” “檨”可能是閩南方言字,各地讀音也多作suain7,(參閱《普通話閩南方言詞典》和李熙泰《說檨》)。-uain這個韻母,是很少見的。《潮州話拼音方案》都沒有列進去韻母表中,而只作為管字甚少的韻母加以說明。現在的孩子們已經多說“芒果”而不知“檨”之稱了。
與“檨”字這個少見韻母相同的還有“黃彈”(黃皮果)是“彈”,讀ng5 duain7。“彈”字文讀為 tang5(棠),如子彈、彈劾等;白讀為duan7(單7),如彈銃(打槍)、彈鳥等。但duain7 比 duan7多了一個 -i-,當是語流中產生的衍音音素。回過頭來看“檨”字的讀音,也有可能是由suan7 +i=suain7而派生出來的。
菠菜,潮汕話叫buê1 lêng5,菜市場通常寫同音字“飛龍”,其實本字是菠薐,南朝顧野王編的字書《玉篇· 艸部》中已收錄:“菠,博何切,菠薐。”“薐,勒登切,菠薐”。據此可知菠菜在此前已傳入我國,菠薐乃是外來詞的譯音。《唐會要·泥婆羅國》:“(貞觀)二十一年,遣使獻波棱菜、渾提蔥。”宋·高承《事物紀原》卷十:“劉公《嘉話錄》曰:‘菠薐菜,西國有僧將其子來,韋絢雲,豈非頗陵國來,語訛為波棱。’”波棱、菠薐,都是同一音的不同譯寫,《漢語外來語詞典》謂其來自尼泊爾之古名 palinga,即菠薐也,也即韋絢所雲之頗陵國。又“菠”今潮音文讀為bo1 (波),如“菠菜”讀此音。但菠薐口語叫buê1 lêng5(飛龍)。現在的少年兒童已經多稱“菠菜”而少說“菠薐”了,“菠薐”有被“菠菜”取代的趨向。
梔子花,潮汕話叫siam5 bog8(簷僕),寫作“薝蔔”。這也是個譯音詞,來源於古梵語 campaka。唐·段成式《酉陽雜俎·木篇》:“陶真白言,梔子剪花六出,刻房七道,其花香甚。相傳即西域薝蔔花也。”唐·盧綸《送靜居法師》詩:“薝蔔名花飄不斷,醍醐法味灑何濃!”也有寫作“薝蔔”者。唐宋詩詞中,多見用例。
(來源:林倫倫方言茶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