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最早的“快遞員”,批腳的經歷及其所見,本身就是一部僑批的歷史,亦是中國地方鄉村社會的發展印記。韓山師範學院歷史文化學院(潮學研究院)院長陳海忠通過對陳四合批局的批腳陳順榮老人進行深入訪談,結合檔案、族譜等相關背景資料,再現陳四合批局的發展歷程。
時光倒退到百年前,僑批局這種由民間自發形成的私營金融機構,歷經風雲,成為時代變遷的見證者。批腳們傳送的成千上萬封批信背後,演繹了一個個感人至深的故事,承載著血肉相連的淳樸情感,成為研究華僑史、金融史及郵政史的珍貴資料,而陳順榮老人尚可憶及的那些前塵往事,便是這份“世界記憶名錄”不可多得的生動注解。
墊付四千萬 批局迎飛躍發展
陳四合批局大樓。(陳海忠 攝)
上世紀初期,海內外金融郵政機構尚未完善,兼有寄款和傳情功能的僑批,便成為中國與海外溝通交流的重要紐帶。陳四合批局是潮汕創辦較早、規模較大的批局之一,創辦人陳雲騰是潮陽人,在鄉里人稱“老四伯”。早年,陳雲騰被賣到印尼日裡做苦力,期滿後,關係熟絡的他常為鄉親僑眷傳遞信款,當起了水客。久而久之,托他傳遞信款的人越來越多,積攢了一定名望和資本後,他回家鄉開設了陳四合批局,打通在外鄉親寄批寄錢回家的道路。
提起當年就職的陳四合批局,批腳陳順榮老人仍記憶猶新,他告訴陳海忠教授,陳四合批局之所以能迅猛發展,有一個秘密,就是當年陳雲騰墊付了一筆4000萬的批款,取得揭陽成福興、倪兩興和王記三個客頭行的長期合作。陳教授說,關於這個緣由,陳順榮反反復複講了幾次,但卻不記得這是什麼時候的故事。在陳海忠教授看來,一次來4000萬元的批信匪夷所思,可能是以訛傳訛,但不管怎樣,自從陳雲騰墊支這筆批款後,陳四合批局的業務迅猛發展起來,形成良性循環。
陳順榮23歲時進入陳四合批局,一直到公社化時期為止,對僑批局的運作非常熟悉。陳海忠教授說,華僑在海外寄批,批信和批款並非同時到達,通常都是僑批的書信先到,批款後至,其間要經過多種匯兌關係,或者被運作成商業資金周轉。舉個例子,僑批局在收到批款後,會在東南亞地區購買洋貨然後進口至國內,在國內出售貨物後,補上之前已經分發至僑眷手中的批款,往往還會有盈餘。
送10元僑匯 一路奔波為誠信
陳四合批局大樓。(陳海忠 攝)
僑批的故事雖已經成為歷史,但是對於經歷過它的人來說,卻是刻骨銘心的記憶。陳順榮依然記得,僑批寄抵批局後,陳雲騰的二兒子陳欽江負責把僑批與批銀按照路線遠近、錢額大小分配好,交給熟悉可靠的批腳逐戶按址送交,收信人收到批款後還需要填寫回批交由批腳帶回,寄返海外。
陳順榮回憶說,當年僑批最興盛的時候,批局內勤、外勤人員加起來有30多人。每領到僑批、批款,大家不敢耽擱,分區域送批。送批的範圍有大宅、臚崗(現臚崗鎮)、汜水(現潮南泗黃)、普寧、峽山、汕尾等地。當時,陳順榮負責汜水,再過去林軍草尾(現為和平鎮臨昆上村、銅盂鎮草尾村)到港口(現銅盂鎮港口村);最遠發到普甯安仁蔗山(現為普甯市梅塘鎮安仁村),來回要走三天三夜。此外,僑批也有淡旺季之分,一般在十月開始到快過年的時候,僑批量就會猛增。
當年的僑批局,以誠信為本,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險阻,都會通過各種管道將僑批及時送到僑眷的手中。作為送批人,可謂肩挑著“家書萬金”,陳順榮半點都不敢馬虎。每天耳濡目染,他倍感生活之艱辛、人情之可貴。有一次,有一張普寧洋尾子的批,只有10元,路很遠,當天回不來,陳順榮不肯去。在翁叔的勸說下,陳順榮才勉強答應送批。到達的時候,主人不在,鄰居說他們去馬路邊乞討,就為了供兒子讀書。
見“批”如面 村民夾道迎批腳
批腳是份辛苦的體力活,無論酷暑嚴寒或颳風下雨,都要日出而作、夜深而歸,每天背著批信,走鄉串巷、跋山涉水,徒步幾十公里。久而久之形成一種習慣,不管晴天雨天,陳順榮都會帶著褡褳、竹籃和紙雨傘,這也成為他醒目的標識。陳順榮說,當時陳四合發的僑批大多來自暹羅,也有一部分雜港批,包括石叻、檳榔嶼、吉隆玻和日裡。
回想當年入村入戶分批的情景,陳順榮覺得很溫暖。僑眷看到分批人,便如同見了親人一樣,因為分批人送來的是海外親人的拳拳之心。“每當看到批腳進村時,村民都會熱烈歡迎。”陳順榮表示,聽到“批到”,就意味著“錢到了”。趕上吃飯時間,主人往往會挽留他們一起用餐。“批腳是最受歡迎的嘛。”說這話時,陳順榮笑得特別開心。有一次,陳順榮給一老婦送去10多塊的批銀,老婦一定要他留下來吃飯,還偷偷把他的雨傘藏起來。
險象環生 送批途中被搶劫
汕頭陳四興批局分批工人在分發(普寧)僑批途中被歹徒武裝搶劫的報告。(陳海忠 攝)
據介紹,在潮汕淪陷初期,原有的僑批郵路受阻,海外潮僑所寄僑批,必須通過一些秘密小道輾轉遞送,往往險象環生。有意思的是,其時雖有鄉盜,但在陳順榮多年的“批腳”生涯中,曾有一次碰到過搶劫事件,幸運的是匪徒並非搶批款,而是怕陳順榮妨礙他們搶布廠東西。
陳四合批局也有其低谷期。全面抗戰爆發後,多處成為淪陷區,人民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匯款網路隨之也中斷了。汕頭陳四興批局與金甌陳四合批局相繼停業。陳雲騰一家被迫轉行,又操起賣魚的舊生意。這段歷史成為很多人的慘痛回憶。陳順榮說,到了1947年他開始分批工作的時候,一些村子仍然是荒無人煙。
僑批局在特定的時期登上歷史舞臺,滿足那個時代人們的特殊情感和實用需求。然而,隨著歷史環境的變化,興盛一時的僑批信局不可避免地走向沒落。1956年,批局的創始人老四伯陳雲騰去世,恰逢新中國實行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陳四合批局與其他潮汕批局一樣公私合營,歸中國銀行管理。
雖然顯赫一時的陳四合批局黯然退出市場,但僑批局經歷的風風雨雨,卻鏤刻進了陳順榮老人的記憶裡,它像一個標本,濃縮潮汕僑批局誕生發展的歷史。“僑批所維繫的不僅僅是一種經濟關係,同時也是一種親情關係。”陳海忠教授表示,僑批為海內外研究中國歷史的專家學者提供豐富翔實的歷史資料,而對潮汕人民來說,則是瞭解家情、鄉情,進行愛國主義教育的生動教材。
專家點評
萌芽于“水客”,演變於“批館”,這是僑批局誕生的基本路徑。老批局,見證了一百多年來潮汕僑批業的興衰沉浮。
僑批,紙短情長,家國情深。對於家鄉的親人和遠在海外的華僑,僑批起到紐帶的作用不言而喻。如果說一封僑批就有一個故事,那麼,成千上萬的僑批中的故事所包含的便是一個時代的歷史縮影。
僑批局在特定的時期登上歷史舞臺,帶有濃郁的傳統文化特色,為那個時代的人們提供了維繫情感和物質的需求。歲月荏苒,物是人非,留存下來的僑批和僑批局遺址,就如一扇扇面向過去的窗戶,折射出人間百態,讓後人得以瞻仰昔日的僑史輝煌。
(文章來源:潮學研習社)